黑择明：传统文化符号大相扑，竞技体育中的独特存在

大相扑作为传统文化象征

虽然说相扑是唐朝对日本的文化输出，但在过去的1500年里，只有日本“相扑”成为了当地的“国技”，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它似乎是一项竞技运动。但作为体育比赛，它显然没有太多的民众参与度，别说球类运动和田径，就连跆拳道、柔道，甚至古典摔跤，都比它受欢迎得多。在观赏性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可否认，运动员要想“脱颖而出”，颜值还是很重要的，而如今亚洲的“男目光”绝对不是这种体重超过300斤，梳着怪异的发髻，全身只披着“禈”的肉山；而相扑的规则其实很简单：两手触地即为开始，谁先离开圆圈（土翵）谁就输，所以比赛时间往往很短，有时一分钟就结束了。 对于如今信奉时间就是金钱的城市观众来说，开车一个小时只为看一分钟的比赛?显然是不划算的。

那么它肯定在其他方面有自己的优势，比如，它到今天依然是日本的“传统文化符号”之一。这个就有点意思了。我们确实可以在各种日本旅游形象（一般是浮世绘）中找到相扑的元素，也总能吃到“相扑火锅”（据说开火锅店是日本退役相扑手再就业的常见方式），但很少有游客特意去观看一场“大相扑”，更别说去了解了。

但当我们去观看时，会发现它就像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仿佛是从时间深处缓缓走来。那些巨大的身躯增加了这种仪式的庄严和神圣。相扑手和歌舞伎一样，在日本社会有着特殊的地位，这种地位显然和它的文化属性有关。但就像著名演员一样，他们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总是有一种神秘感（保持距离是他们保持“高端感”的传统手段之一）。只不过在如今这个“全屏”时代，靠霸道来维护地位的想法早已显得过时了。任何传统文化迟早都要证明自己还活着，有生命力，脚踏实地，否则就会成为博物馆里的展品，或者旅游文化的符号——而这些符号总是很难指涉到它们的内在意义。

如今，唾手可得的信息让人们更加挑剔。比如Netflix请是枝裕和拍摄《舞妓家的厨子》，显然是一部讲述京都艺伎文化现状的电影，意图以一种通俗而生动的方式向世人展示日本传统文化——这种文化一直被曲解和异化（例如在各类好莱坞电影中）的“东方化”。然而这位大导演却被指责使用了玫瑰色滤镜，使得这个古老行业尖锐的问题相扑手，比如对女性的剥削和压迫，处理得太过轻描淡写。这或许是这位大导演没有想到的。是枝裕和的故事确实有常见的“治愈”嫌疑。

不过Netflix今年出品的另一部日剧《相扑圣域》就提供了很好的例子，原本这个题材并不被看好，但开播后却通过口碑传播迅速走红，预计还会持续发酵。

生活中的激情、兴奋和跌宕起伏

《相扑圣域》可以看作是一部体育电影，但它又超越了一般体育电影的范畴。

日剧中的体育电影是一个高度成熟的类型，“激情”是其制胜法宝。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从老牌的《排球少女》到近期的大荧幕版《灌篮高手》，“激情”叙事都得到很好的贯彻。虽然有时过度激情也会导致剧情夸张的一面，但这条法则似乎屡试不爽。《相扑圣域》的导演江口宽以漫画改编电影闻名，当然对此更为熟悉；而编剧金泽智树（代表作《半泽直树》）也擅长写“爽”剧：坏小子无意间闯入一个传统领域，打破了它的秩序，带来了混乱，但也给了它重整的机会。在领悟了这个领域的“道”之后，坏小子成长起来，成为新的领袖，带领团队走向胜利。

《相扑圣域》似乎也遵循了这个套路。主角小濑清志（后来以“佐仓沙鲁”的身份出道）原本是一名柔道选手，后来因为家庭变故变得身无分文，误入歧途。“佐仓沙鲁”的师父看中了他的天赋和潜力，告诉他如果成为顶尖的相扑选手（横纲），就能得到非常诱人的收入。小濑清志随即转行相扑，他自信自己有各种聪明才智和聪明才智，但训练上偷懒，说话粗鲁，甚至偷拍师兄们的小视频卖给八卦记者。但慢慢地，这个行业里的荣誉、努力、人品的理念，以及父亲努力拼搏的精神，让他成为了“佐仓沙鲁”，开始崭露头角。“佐仓沙鲁”也并非一帆风顺。 反派（作为相扑界腐败的代表）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羞辱和麻烦，而冉冉升起的佐仓佐久也遭遇了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挫折：实力强大的对手静内佐久在比赛中打掉了他的耳朵，给他留下了可怕的心理阴影。当然，按照热血剧的逻辑，他最终肯定是走出阴影，战胜自己，重回赛场的。

光是遵循某种模式是不够的，“激情”意味着必须让观众产生强烈的共情。所以我们总是在这样的作品中看到大情绪、大起大落的生活。《相扑圣域》是片名的中文译名。“圣域”在日语中意为内心深处守护着的、不能被外人侵入的地方。其实这更多的是一种防御姿态，而非开放包容。“圣域”意味着里面的人都是不幸的。所以剧中最重要的两个角色猿樱和静内，都是家庭破碎、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这和他们庞大彪悍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猿樱看到中年母亲还在卖身还债，极度渴望温柔的地方却最终遭到背叛；静内小时候亲眼目睹情绪不稳定的母亲杀死弟弟，在樱花树下自杀。 这个如同科学怪人般的巨人，始终怀念着母亲的那一点点温柔，这样的剧情和人物设定的反差所营造出的张力，确实给观众的心理带来了强烈的期待。

这样，当剧中人物最终战胜自我，能够走出那座“避难所”时，观众的共情就得到了满足。第一季以猿樱和静内再次战斗而告终，却在他们登台时戛然而止。导演并没有告诉我们最终的结果——观众的好奇心又被调动起来：毕竟，这是整部剧最值得关注的两个人。剧中，当猿樱和静内第一次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相遇时，交流的方式就是一瓶甜甜的饮料。这开启了一种莫名的CP感。而在视听语言的加持下，相扑比赛节奏紧张得像漫画，动作感极强，可以说是让人耳目一新。

从批判出发，挖掘传统文化的内在本质

更有意思的是创作者对于相扑这一日本传统文化象征的叙述方式。本剧以批判为切入点，从一位在美国留学、在西方教育下长大的女记者（忽那诗织饰）开始审视“相扑”。看似“Netflix”在这里有所牵连，但令人生疑的是，这位女记者并没有展现出相应的职业素养，反而看起来像是一个初入职场、不具备记者资质的菜鸟。她因为与新闻部已婚男上司的关系而被降职，但这样的剧情设定实在是刻意。她一来报道相扑，就对“女性不能上相扑擂台”进行了犀利的批判。她的角色表面上反映了日本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欺凌，以及一些女权主义主张，但呈现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成为“西方人”眼中对古老东方传统的无知和冒犯。 不得不说，这种表面的女性主义意图，其实充满了“爹味”。其实，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任何受过“正统”教育的记者，都会首先了解采访对象的文化背景。剧情当然是想通过忽那诗织这个“新手”、“外行”的视角，让观众逐渐加深对相扑的了解。但这种“女性视角”并不成功，依然有传统日剧中“愚美”的嫌疑。而且，在一部打算在新背景下讲述古老传统的剧中，这么做会适得其反。

不过从批判的立场来看，这部剧确实把这种传统文化的“内幕”翻了个底朝天，展现了一些腐败、肮脏、污秽的交易，资本与权力的勾结，揭露了一些不公平、卑劣的旧规矩黑择明：传统文化符号大相扑，竞技体育中的独特存在，就像从旧袍子上抖落虱子一样。要知道，日本电影在“社会批判”的层面上从来就没有输过。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贬低这种文化本身，而是指出我们不能以“传统”的名义包庇污秽。在新的时代，传统也需要展现出它更加积极的新意义和自我更新的能力。这部剧向我们展示了“相扑”作为一种平民文化的一面——从事这项运动的人大多是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近年来，著名的相扑选手大多来自蒙古和波利尼西亚），为此他们必须拼尽全力，耗费整个青春岁月，甚至整个健康（因为暴饮暴食和高运动量会对身体机能产生很大的影响）。 这条人生之路一共有十个级别，最高为“横纲”，但至今只有七十名左右的相扑选手获得过这一殊荣，更多的相扑选手还处于最底层，贫困潦倒——由此可见这个行业很残酷。是的，成为“横纲”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升，财富、名利都会滚滚而来，但本剧却不走这样的思路。

本系列立意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否定主人公为了钱而入行的合法性，也不像有些作品那样把“成功后的幻灭”当作一种“深刻”，而是首先理解并认同这些背负着沉重生活负担的人。这样做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一个普遍的症状：即所谓的神圣之物对于当代所有人来说都是神圣的，也必须是神圣的。这是一种“何不吃肉”的虚伪态度，从未体验过生存的焦虑。同时，创作者们也展现了这一古老传统中适合现代人的方面：从现实的角度看，首先，这种文化（不能简单看成是一种运动）赋予了普通人一种尊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存在感。因为身份问题在这个时代从未如此重要，它是社会对人的一种“认可”。

更重要的是，创作者们以看似玩世不恭的方式，梳理出了这一古老传统中珍贵而至今仍适用的部分，即合理的伦理道德观念和对精神境界的要求。相扑本意是让人成为“半神”，意味着人们可以通过修炼来提升自己。这种修炼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这一古老文化对人们的伦理道德要求极高。比如前任“横纲”朝青龙就因为“撒谎”等问题不得不退役。在本系列中，我们发现这种伦理道德要求有着很大的包容度，指向了人们自身的修炼。《相扑之家》中的相扑选手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有的轻浮随意，有的心胸狭隘，有的盲目傲慢，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道德伦理问题，在一种全心全意的修炼中，它们会得到改善。

这里的改良是日常生活，而不是一些“高端”的内容。它体现在负责训练这些相扑选手的猿谷的形象上。这种道德不需要美化，他只需要身体力行地去示范。在伤病的影响下，猿谷依然保持着自己在本来可以取得更高社会地位（曾晋升四强）时从事这项运动的初心，没有逃避，没有胆怯（因为应戏中反派的挑战可能会让自己彻底残疾），把该教的教训教给无赖，真诚地教给该教的东西——虽然也包含着“兄弟友弟恭，父慈子孝”等儒家伦理，但绝不是“父亲式”；他对家人充满爱。这一切都源自相扑该有的道德。

因此，猿谷最终因伤退役，并举行仪式剪去银杏发的场景非常感人。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见证了这种文化传统中的男人（虽然很“男性化”）如何通过全身心的实践为自己赢得真正的尊重，也证明了这种古老文化在现代社会的喧嚣中仍然具有生命力。这一幕也有精神“升华”的意义，开启了核心主角猿樱的“升华”。这也是古老文化传统的启蒙意义。

值得强调的是，这部剧集让观众时刻感受到创作者、演员和角色对于相扑的热爱。我们知道让非专业演员在镜头前自然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是多么困难，更何况是一群动作不太敏捷的退役运动员。但它却出奇的自然——这意味着创作者们真正致力于这个行业，以及这个行业的真实生活。